《楊僑故事》：綠樹金果——我國最大的國營柑桔場一瞥

　　編者按：一次過去的旅行，一篇歷史的文章，講述了楊僑柑桔場的過去，生動而又細膩地為我們的記憶增添了那一抹色彩。《綠樹金果》，于1988年創作，作者秦牧，廣東澄海人，中國散文界的“南秦北楊”，中國作協廣東分會副主席、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等。秦牧于1988年來到楊村鎮柑桔場，為柑桔場的宏大規模及發展而感慨，并由此寫下了《綠樹金果——我國最大的國營柑桔場一瞥》，這篇文章帶我們了解了在過去的楊柑場的模樣，也使我們知道今日美好的楊柑場來之不易。

　　綠樹金果

　　——我國最大的國營柑桔場一瞥

　　（作者：秦牧）

　　深秋時節，柑橘類果子結實累累，我們的汽車在兩旁都是果園的公路上奔馳，但見綠樹金果遠接天際，它們仿佛是繁星點點，落入萬樹叢中。大風吹拂的時候，果樹搖動，又像是一片片云彩在那兒擺舞低昂。這般景致，可愛極了。

　　當我們下車走進一處處果園的時候，對那種景象就看得更真切了。穿行在果園小徑中，沉甸甸低垂下來的果子，有的碰到人的額頭，有的拂著人的面頰，冰涼冰涼的，仔細一瞧，金黃的果子從地面 (那是低枝結的果) 一直結到樹頂。每株樹掛果多者可達四百多斤。我國一九八六年的人均收入是四百九十元，有兩株這樣的果樹就超過這個水平了。所以有些種柑能手，自從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以來，生活是很富裕的。

　　在許多柑園里，男女場員們都正密集在一個個“柑位”(四畝半地種三百六十株，為一個“柑位”) 里，笑語喧騰，各自持著巨剪在采果，手勢靈巧，敏捷異常，果園外，一箱箱果子擺得整整齊齊的，正等汽車來把它們運走。運輸汽車在采果的高潮期，到處穿梭，奔馳馳而不息。

　　這便是國營的廣東博羅楊村華僑柑橘場，柑橘的種植面積現在有二萬七千多畝，柑橘樹約二百萬株，一萬多勞動力，包括六千八百七十名越南歸國難僑，主要從事的就是這項生產活動，像這樣大規模的國營柑橘場，不僅在全國是首屈一指的，就是在東南亞，也雄踞首席了，因此，國外常常有一批橘專家前來參觀。

　　我們驅車在這片“柑橘之海”里訪問了好幾個地方。每到一處，主人總要端上一盤盤蜜柑、甜橙款客。如果你胃口好，整天不喝茶水只吃柑橙也行。柑橘類果子是一個很大的家族，外國曾經有人用嫁接的辦法使一株果樹上長出柑、橙、柚子、檸檬等等同一家族的水果。楊村，是柑橘家族的樂園。客人來到這兒，可以見到這個家族的五光十色的成員。

　　在這個“家族”中，最令人感興趣的就是“椪柑”了(椪，音“碰”，方言字) 這種柑，如果為它正名，或者也可以叫做“膨柑”，因為它的果皮是大體離開果肉膨脹起來的。因此，剝開非常容易。“椪”字在潮州方言中原本也就有“膨脹”的意思。椪柑源頭出于漳州、潮州一帶，因此有了這么一個雅名。(古代漳州和潮州曾經同屬一個地區，到清朝中期才分開，漳州屬福建，潮州屬廣東)。現在這些地方也都產椪柑，但是近十余年來楊村大種椪柑，異軍突起，已經在廣東取得了優勢。我前往訪問的時候，一個全省性的“椪柑會議”正在楊村召開，各地種柑老農和專家云集，可見后起之秀的楊村，種椪柑已經逐漸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了。

　　椪柑是一種人見人愛的美麗好吃的柑，它色澤金黃，個兒很大 (普通一斤三個，特大的可達五六兩，柑園里曾經收獲過的最大的椪柑是一斤二兩一個)，有些還長了一個高蒂，全身的皮膨脹開來，拿在手里，有時它的美觀真教人舍不得吃。這種名柑在中國的栽培歷史已很久長，大概有一千多年了。古代史書中有稱為壺柑、真柑、乳柑、凸柑、蘆柑的。這些“壺”字，“乳”字，“凸”字，都是形容它常常具有的那個隆起的高蒂。椪柑的含糖量達百分之三十二以上，咀嚼起來，真有一種“玉液瓊漿”、齒頰留香之感。怪不得在舊時代，最好的，一枚銀元只能買到四五個。楊村柑橘場的前任高級農藝師告訴我，椪柑在園藝界中有“柑中之王”的美譽。它在世界上的任何市場里，都出盡風頭。一個地方，只要有椪柑上市，其他的柑便會相形失色，顧客們都會首先購買它。賣完了，才輪到其他的柑。世界原產椪柑的地方，除我國外，還有印度、斯里蘭卡、菲律賓、印度尼西亞、馬來西亞等地，但質量比不上我國的。現在，美國的佛羅里達、日本的鹿兒島，以及巴西等處也都引種了椪柑。但是，我國的椪柑出口，仍然占有一個可觀數量。近幾十年來，國外來客嘗到優良的椪柑，都稱贊不已，認為是舉世無匹的品種。

　　楊村柑橘場種植的柑橘，除椪柑外，還有蕉柑、橙子、年橘等等。它們的種類十分紛繁。單說橙子吧，場里就有一百五十多種，像雪橙 (一種含果汁最多的橙)，鵝蛋橙(樣子像鵝蛋的橙)，血橙(切開來，果肉有相當部分顏色殷紅如血)，夏橙(夏天就結果的一種橙子) ......就是一些很特殊的品種。我記得上一次訪問的時候，場里的柑橘科學研究所，在一張披著白臺布的桌子上擺著各種各樣柑橙讓我們看，每講到一樣，就剖開一種來讓我們品嘗，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　　柑橘多了，場里就辦起了加工廠，出產鮮橙汽水、川貝陳皮、甘草檸檬、陳皮梅等等東西，這也成了場里的一筆巨大收入。一九八七年，估計全場可以收獲柑橘六十萬擔，總收入四千萬元，全場職工平均收入可達三千四百七十一元以上。

　　楊村華僑柑橘場形成偌大一個規模，是經歷過艱難曲折的道路的。現在這一片繁花如錦的土地，人們很難想象，在當年它原來大半是盜賊出沒的荒野，一九五一年，廣東人民政府民政廳在這兒設立農場，目的是收容社會上的流浪者、無處依棲的窮苦者。建場之始，這里的房子仍然時常有小獸蛇蟲之類的東西竄進竄出。這個場幾十年間經受了許許多多的失敗。因為這里是丘陵地帶，可栽培水稻的地方不多，它起初種木薯、種甘蔗，收成都很差，后來接受農藝科學家們的建議，改種柑橘，生產才有了轉機。但是生產體制的缺陷限制了生產力的發展。吃大鍋飯的制度刺激不了群眾生產的積極性。職工工資很低，在悠長的時期中每人每月只有十八元，因此群眾流行著“觀音菩薩，年年十八”的笑諺。果場在三十余年間，年年虧本。

　　種柑橘是一項很繁雜的勞動，潮汕柑農有一句戲謔的話說:“柑樹愛吃人影。”它的意思是：柑樹必須常常有人在旁邊侍弄，它才能多結果、結好果。柑橘的天敵很多，肉眼看得見的粉蝶、天牛、紅蜘蛛，肉眼看不見的銹蜘蛛、黃蜘蛛、根線蟲等等，都足以使它減產。椪柑尤其嬌嫩，對氣候、蟲害都很敏感。還有一種病毒，叫做黃龍病，簡直可以稱為“柑橘之癌”。它通過一種名為木虱的害蟲作媒介，能使柑橘樹大片大片枯死。有一個時期，當黃龍病極端猖獗的時候，場里曾經連續砍了整百萬株的柑樹 (一經染上黃龍病，柑樹即無復原的希望，必須連根刨除，才不會繼續傳染)。砍不勝砍，場里的職工只好開來推土機，把一排排柑樹推倒，然后刨根焚燒。人們一邊砍，一邊坐在樹樁上或者火堆旁邊痛哭，當年那番景象，真是夠凄慘的。

　　由于農藝科學家和老農們的協同努力，怎樣防治黃龍病，怎樣對付病蟲害，怎樣使柑橘豐產，場里逐漸摸索到一套套辦法。但是，生產體制的問題最難解決。所以這個場年年虧本的局面，一直拖到一九八四年還未能改變。但由于場里毅然決然全面推行了聯產包干責任制，一九八五年終于扭轉了局面，開始有盈余了，到了今年盈余已經可達一百多萬元。黨的切合國情的新政策的威力，單從這個場的局面改觀，足見一斑。

　　在這個時候，人們對比今昔，常常懷念起許許多多曾為這個國營柑橘場艱苦奮斗，鞠躬盡瘁的人物來，他們的名字是很長很長的一串，要詳細地敘述他們的故事，得有一本大書才行，但是略為幾個人物勾勒幾筆，也是足以“窺豹一斑”的。主張創辦這么一個農場的老紅軍周輝，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省民政廳長，他經常來到場里，幾乎是以場為家。他叮囑要把遺體葬到這個柑橘場來，看這個場日后將怎樣興旺發達。后來，人們也就執行了他的遺囑，把他葬在柑橘林圍繞的一塊坡地上。擔任這個場技術指導的柑橘科學研究所高級園藝師林越，數十年如一日地以場為家，冒著種種風險，堅決主張場里的生產應以柑橘為主。在那個“以糧為綱”，“左”傾路線猖獗的年月，他曾經因此屢次挨斗挨批，但總是堅定地為柑橘場的繁榮，不斷貢獻心血。經過他的努力，他所領導的技術人員終于攻破重重難關，掌握了使柑橘穩產高產的方法。還有現任柑橘場場長鄒品威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原本是湖南省的一個孤兒，流落在粵北。后來輾轉來到場里，從當小工開始，繼而成為班長，分場場長。由于一心撲在工作上，也掌握了有關柑橘生產、加工、儲存、運銷的種種門道，受到群眾的愛戴，終于擔任起偌大一個柑橘場的場長了。

　　當我參觀這個果場，將要告別的時候，主人要我寫下幾個字留作紀念。我就寫了下面這首小詩抒懷：

　　潮柑天下重，此處是名鄉。

　　樹染連天碧，果飄動地香。

　　金瑤相錯鏤，云彩共低昂。

　　園藝夸能手，楊村起鳳凰。

　　撰稿：秦  牧 

　　   編輯：范舒婷 

　　一審：王詩瑤 

　　終審：鄧秋娣